【以申相煦】其实我并不是机器人

下 长大

胡先煦有时候觉得郝富申是存心出现在他面前的,否则从在剧场和剧场两次偶遇后又进了同一个剧组也太巧了。可惜胡先煦那时候没明白,出现在他身边的超自然人物除了剧本里传说中的棋神,还有可能是系红线的月老。

在正式进剧组拍摄前,剧组安排了演员们在中国棋院杭州分院集训。胡先煦到多功能厅集中时,郝富申已经到了。郝富申向胡先煦招招手,又指了指旁边贴了胡先煦(时光)的空座。上入门辅导课的老师还没来,胡先煦于是开始和郝富申说小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和你一起拍《棋魂》?”这句话在胡先煦心里憋了俩礼拜了,伴着他的期末考一门门结束:背近纲时在想,学戏剧理论时也在想。

从那天胡先煦给他发微信开始,郝富申就知道自己迟早要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很认真地解释:“不是,只是真的凑巧而已。我去面试的时候选角导演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个剧组碰到。”

胡先煦原本是想看到郝富申眼里的慌乱,哪怕只有一丝,也能让他的淡定面具瞬间瓦解的那种,就像那天问他是不是去看毕业大戏了一样,小机器人会流露出人味儿。但是郝富申回答得四平八稳,失望的胡先煦开始怀疑自己想听到是不是另一个方向的答案——是是是,我就是为了你来的。至于吗?真的至于吗?怎么仍然希望自己是被众星捧的月,世界都围着自己转?

“好吧。”胡先煦没再言语,转过头和其他演员打招呼聊天。郝富申以为胡先煦会和他再说说那天晚上,把小作文里的真情实感都拿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聊深一些,可好像对方只是蜻蜓点水的寒暄,点到为止。也许这就是名利场吧,郝富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在老师来了,谁都得收起那些场外心思,准备投入到围棋中,准备沉浸在崭新的角色里。

 

在杭州度夏是胡先煦和郝富申都不曾拥有过的经历,今年南方的梅雨季格外漫长闷热,有时一场外景拍着拍着,天边大朵的云就卷起最后索性下成了雨。剧组往往猝不及防,大家和乌云赛跑拉起雨棚收起器材,有点狼狈。助理跑来递雨具,面露难色:“对不起啊两位小老师,我们只有最后一件雨衣了,要不有位先打下伞吧。”

“没事没事。”胡先煦笑得人畜无害,“我和郝富申老师在一个雨衣下躲躲就行,您先看设备就成。”说着他打开那件和野餐桌布似的雨披,噌一下展开又举起,罩在两人头上。

郝富申腼腆地笑了笑:“谢谢。”

这时拍摄进度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两个人年龄相仿,又加上剧中的羁绊,其实熟稔得很快。但郝富申好像还是有种客气的疏离,让胡先煦无所适从。他徒劳地排除郝富申真的是机器人这个荒诞的选项,心里浮现出一个很现实的答案:因为自己出道早已经拍了那么多作品而郝富申还是普通表演系男大学生,但他不并想承认,他觉得这个答案真是太傻×了,他们之间何必有这些奇怪的隔阂,好好把作品呈现出来不就行了吗?

“郝富申,”胡先煦举着雨披,对郝富申打了个响指,“你以后别叫我胡先煦成吗?直接叫我时光。”

“啊?”郝富申知道胡先煦有时候天津人基因作祟,但也没想到会没头没尾来这出,“为什么?”

“我,我,”胡先煦又变得结巴且絮叨,跟头回见郝富申一样,“我觉得我们好像,还是有点生分啊……你看,剧里时光和俞亮为了备战北斗杯,已经住在一起了,我们现在在酒店住隔壁房,这个是差不多了,但好像还是缺点默契。我琢磨这样,你别把我当胡先煦,我就是时光,你以后就叫我时光,成吗?”

“好的,时光老师。”郝富申点点头,像接收了一串新指令一样。

“嘿我说你这人!”胡先煦把雨披朝自己这儿拉了点,“把老师去掉!”

郝富申侧过头,漆黑的眼眸凝视着胡先煦蓄意的皱眉。天边仿佛出现剧本里格泽曜日来临的白光,又像是再响了一回惊雷,郝富申心想,胡先煦,你到底是时光吗?

“时光。”他重新喊了一遍。

“这还差不多。”胡先煦眉头舒展,把雨披重新遮到郝富申头上,又拿袖子替他擦了脸颊上刚刚淋到的几滴雨,“机器人淋雨零部件要坏掉的,你也要做好我随时叫你俞亮的准备。”

雨一直下个不停,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没有减小的痕迹,今天这场外景铁定拍不成了,于是转战室内,拍胡先煦和张超在网吧的对手戏,郝富申偷得浮生半日假,先回了酒店。他冲了澡,然后又下楼随便吃了些东西,就躺床上去,打开电视挑部片子看完就睡。

郝富申握着遥控器,东挑西挑半天都没个满意的,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仿佛试着要开他的门。郝富申紧张了一下,拿了摆在玄关的现代雕塑到门边,透过猫眼朝外看——结果看到了胡先煦的脸。他松了口气,然后把门打开:“干嘛呢?”

胡先煦一愣:“哦,这儿是你房间啊,我太累看走眼了。”他眼神落在郝富申手里黢黑的雕塑上:“拿这欢迎我?”

“我……”郝富申语塞,安慰他别太累早点休息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是你。”

“我是真走错了,”胡先煦把重音放在“真”字上,怕是郝富申会误解什么一般,“今天畅导估计被那场雨搞烦了,要求特别严,累死我了!”他说罢打了个哈欠,却没有要回自己房间的意思,反而径直走进郝富申的房间。

郝富申无语,但却心暖起来,成为真情滋长的温床。他给胡先煦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也不管他还穿着剧里傻乎乎的大码童装就一屁股躺那张没人睡的床上。

此时是夜里十点半,早晨五点就起床的胡先煦是真的困了,声音黏糊糊的:“你今天下午没事儿在酒店干嘛呢?”

“没干嘛,”郝富申也躺回床上,“打算看个片子睡觉。”

“看啥片子呀?”胡先煦坐起来,“你要是看片子我可就不困啦!”可鼻音还是很重。

“还没想好呢,刚看了一半的列表,没啥感兴趣的。”郝富申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屏上电影海报走马灯似地翻过,胡先煦看着他偷偷在心里计数:1、2、3、4、5、6……这家伙是怎么做到一分钟都不眨眼的?他跑下床,站在电视前,要霸占郝富申的视野:“那我来给你推荐一个,《百鸟朝凤》,我演的,怎么样?”

“看过了。”郝富申的视线越过胡先煦的深色巴拉巴拉男童T恤,重新固定在屏幕上。但胡先煦不止不休追问:“什么时候看的?进组前还进组后?”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在意这个,若郝富申回答进组前,他会生出这是对演员胡先煦的认可的骄傲,而若是回答进组后,胡先煦说不上来,但好像这才是他更期待的答案。

“进组前就看了,你演得很好,我还在淘宝上买了个唢呐。”郝富申看着胡先煦,“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我们可以看张超哥的作品。《不成问题的问题》,你看过吗?”

“没,”胡先煦摇摇头,“那就看这个吧。”

郝富申按了确认键,龙标亮起,黑白画面徐徐展开。他关了灯,气氛舒缓而安静,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看着屏幕上日夜相处的脸,在中阮打底的背景乐里,胡先煦睡着了。郝富申发现胡先煦鼾声渐起后不打算再看下去,电视画面定格在太太们的牌桌上,屏幕暗下去,一室黑暗。他夜里不开空调,但还是担心胡先煦会着凉,又怕掀开床铺的被子会打扰他,索性从橱里拿了条毯子替胡先煦盖上,然后和戏里相反,他揉开胡先煦的眉头:“晚安,时光。”

第二天郝富申醒来,听到浴室传来水声,又看到旁边凌乱的床铺,胡先煦昨夜留宿的记忆慢慢浮现。

“你怎么没回去啊?”郝富申出现在浴室门口,把胡先煦吓了一跳。

“你真的不是机器人吗?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胡先煦眯着眼抱怨,头发飞得乱七八糟,脸也有点肿,不过回答倒是很会避重就轻。他不想说出他不想在收工后一个人孤单地回到房间的标准答案,这显得他有点可悲——才19岁,就被对孤独的恐惧包围。

郝富申善解人意,也没有追问,但他察觉出了端倪,只好顺着胡先煦的话题说下去:“机器人走路才不会没声音,库库咔咔的,所以我跟你说了,我真的不是机器人。”

“好好好,郝富申不是机器人。”胡先煦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只围着条浴巾,“你先出去,我,我要换衣服。”

“哦?”郝富申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听胡先煦这么一说却忍不住使坏,揭穿了他的羞赧,“大家都是老爷们儿,换个衣服又咋了?你没去过你们学校澡堂子?”

“你大爷的……”胡先煦吃瘪,拿过换下的昨日戏服闻了闻,“我应该回去洗的,这衣服洗完澡没法儿穿啊。”

郝富申不说话,从行李箱里找了两件自己的T恤扔给胡先煦:“那你穿我的吧。”胡先煦乐呵呵地道谢然后把门关上,结果被郝富申顶着,不让他关门:“穿我的可以,但是我得看着你穿。”

“嗷!俞亮你可太变态了!”胡先煦哀嚎。

“你叫我什么?”郝富申又一次牢牢盯着胡先煦。哎哟,胡先煦心里苦,这可不就是俞亮这小变态的模样么!

胡先煦烦死他这不眨眼时盯人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人,撇撇嘴:“对不起,郝富申老师。哎不过我可和你说过,我有时候会叫你俞亮,你也多叫叫我时光嘛……”郝富申转身走了,留胡先煦一人在原地被迫结束啰嗦的话头。他想不明白,郝富申这是怎么了?只好套上郝富申带着清爽的洗衣液味道的T恤,悻悻离开。

 

两个演员在剧组的朝夕相处后熟起来是正常的,但是没有人知道郝富申和胡先煦真正熟起来是因为那个胡先煦走错房间的夜晚。此后,胡先煦结束一天的拍摄还是会忍不住跑去郝富申房间,他们在剧组形影不离,变得亲密无间,甚至在说生日祝福时都会叫对方的角色名;也会在安排的芭莎推广vlog里,像剧里那样在窗口大喊对方最帅,一切好像都那么顺理成章。

拍全剧最后俞亮拉着时光重返棋场下北斗杯预赛的戏临近郝富申杀青,再加上有结局buff,整体的气氛突然有些伤感。为了让气氛好起来,胡先煦飞奔来搂着郝富申的脖子,撅起嘴作亲吻状,还作势去扯他领带。郝富申配合吐舌,心里却五味杂陈:我怎么真的分不清你到底是胡先煦还是时光?你这么抱着我,到底是时光抱着俞亮,还是胡先煦抱着郝富申?这个念头令他心神不宁,如同俞亮想着时光连连丢子一般。

是胡先煦,还是时光,这个问题真的重要吗?郝富申想不明白。他才20岁,作为演员的道路将将开始,俞亮只是他的第2.5个表演课之外真实的角色——没错,那0.5个正是机器人HFS1999,现在却已经有2/3的角色同胡先煦产生了关系。他晓得,今后还将会遇见无数戏里戏外的“对手”,和他们一起在摄影棚里镁光灯下塑造出无数虚假的悲欢离合。可是,他现在无法抽离了,无法抽离俞亮对时光的那种执着,并且还移情了到那个让他叫自己“时光”的坏小子胡先煦身上。他的微博置顶写,“不用把任何事情都看透”……个屁!他就是想弄明白,他到底是对时光还是胡先煦动了心。

不如真的让我做个机器人好了,郝富申恶狠狠地想,这样我就真的没有感情了,我就能满足包括打车回宿舍在内的一切愿望了,我就能不用经历这次分离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真正的离别的那天,是拍时隔八年六个月零十一天的那场对弈。两个人都到得早了些,在狭小的临时搭建出来的阁楼里候场。郝富申留恋地环顾着这个场地,他很喜欢整个剧组略带怀旧的布景和气氛——胡先煦也很喜欢,他们交流过这个话题。

新世纪来临时,胡先煦还未出生,郝富申也才三个月。他们却在这里,活了一遍世纪初的围棋人生。这正是演员这个职业的奇妙之处,体悟生活的外延。两个人又对了遍台词和动线,然后导演喊了action。胡先煦走到窗边,迎着恰逢其时吹起的风落下一颗泪,然后又伸手拭去。郝富申说着俞亮的台词,心里想的是两人第一次在毕业大戏台下的相遇。那时的胡先煦,也是这么落泪的。现在的眼泪,又是谁在流呢?

“Cut!”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先煦你这里得再调整一下,现在这么演是你胡先煦的表达,不是时光的表达。”

胡先煦脸上还残着泪痕,沉浸在惆怅里无法自拔,所以呆呆的,只是把脑袋靠在郝富申的肩膀上:“是吗?刚才是我吗?”郝富申不晓得他这句话究竟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自己说的,所以他选择相信导演的判断,“这是胡先煦的表达”。他伸手摸了摸胡先煦软软的头发,又拿了纸巾,这回亲手将他的眼泪擦干:“再试试别的办法。”胡先煦不知道,就像那天看戏一样,郝富申的心里也在流泪。

后来,胡先煦杀青时,导演助理把胡先煦抱着导演、抱着张超哭鼻子的小视频发到了剧组群里。郝富申已经回了北京,他点开,反复看了好几遍每个也就短短十几秒的视频,然后去找了当时做人类观察计划的学长。

“学长,那天胡先煦的视频还在吗?”

“诶?不是他说不能用删掉了吗?”

“你这里有备份吗?”

“……”

“你不是和他一块儿拍戏么?是在诈我?”

“不是不是,就是聊天的时候,顺嘴问问。”

“你可别骗我。”

学长还是发来了备份,郝富申忍着羞耻打开,看到了因为扮演机器人而错过的胡先煦:喝了点酒,一直在掏手机,也许是在看平台有没有叫到车。他想起胡先煦那天身上淡淡的酒味,又在想,此刻他会不会也在杀青宴上喝得脸红红。

在刷屏的“恭喜小胡杀青”中加入自己的那条,郝富申锁了手机。他不知道胡先煦点开了和他私聊的对话框,打了好长一段小作文又逐字删去。

坐在去机场的车上,胡先煦哭得眼睛鼻子全都红了,我怎么那么离不开时光呢?泪眼朦胧中,他想起了这个夏天在南方的故事,想起第一次走进郝富申房间的夜晚,想起他悄悄到来的十九岁。是时候说再见了,他将擦眼泪擦鼻涕的纸巾扔进航站楼的垃圾桶,以为这就是告别。而当飞机穿过云和烟,他再一次俯视他和郝富申、和剧组度过的城市,想到钱塘江边立着的天元大厦,看到杭州的万家灯火,他的心又软了下来:能不能不要告别。

 

一年后,《棋魂》开播。

胡先煦总是在采访时提起,郝富申像个AI,像个机器人,总之意思是他一点也不像人。除了项目组的人,不再有人知道那是基于他们一年前在北影厂家属院旁小胡同诡异的相遇而来的。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是胡先煦与郝富申相识的信号。

而看到视频的郝富申沮丧地想,胡先煦和他,一个混淆人与AI,一个难辨演员与角色,可惜一真一假,也不知到底谁更悲哀。可他如果知道,胡先煦在看到亮拉着时光的手参加北斗杯预赛时,把手放在胸口,测试自己是否心跳加速并且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的沮丧也将烟消云散,他就能像机器人一样,永不失眠。

可是胡先煦不响,与时光告别,这就是长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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